點燃了
這幅畫一樣沒有完全 臨摹 梵谷的,我把燭台的蠟燭點燃了。
接近梵谷心靈深處的一幅畫
有一幅畫,在星空與向日葵之間的不容易被注意到,那不是燦爛或瘋狂的作品,而是一張沉靜的桌面擺著一本攤開的聖經,一支熄滅的燭臺,以及一本黃色小書。1885年,梵谷在父親蒙主恩召後畫出的《攤開的聖經,燭台和小說》也許是他最接近心靈深處的一幅畫,甚至可能比他畫中的自畫像還要貼近他內心的靈魂。
梵谷與父親的緊張關係
那年,他的父親去世,這位荷蘭改革宗加爾文派的牧師,一生循規蹈矩、嚴於信仰,而他的兒子:梵谷,曾嘗試走在父親的道路上。青年時的梵谷,曾經在畫廊工作告一段落後,依循家族的聖職報考過神學院,想當一位牧師,可惜並沒有考上,最後在宣教士養成班勉強完成三個月的課程,被差派到比利時南部的 礦區 ,走進礦工村莊,將福音帶給辛苦且卑微的貧民。我相信他曾經懷著熾熱的信仰去傳福音,他發送衣物和謝禮、與苦難者同住、全然投入,卻因為這種像基督的行為被教會高層訪視時認為過於極端、工作內容缺乏神學教育而被要求「改善」,不然將會被革職。教會要一個講章流暢的宣教士,不是一個生活在煤炭裡、像基督那樣受苦的異類。
最後,礦工稱為礦坑裡的基督的梵谷被教會革除傳教職位,這樣的挫敗,父親對他愈發失望,兩人的關係日益緊張:一方堅持制度與秩序,一方則在尋找活出信仰的真誠方式。我想,梵谷未曾否認福音的價值,只是不再相信教會的形式,也是在那段時間,他開始把熱誠轉向畫筆,他畫當時候畫家根本不太會去描繪的農人、勞動者、病人、鞋子、飢餓、夜晚、星辰。
父親的無私奉獻如同左拉筆下的寶琳
這幅靜物晝就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,像是一張牧師與畫家之間的心靈對話,那本厚重的聖經,翻開在畫面左側,象徵著父親的信仰,莊嚴、沉穩,像他一生堅持上帝的道,而畫面右方那一本薄薄的小書,是法國自然主義作家左拉的小說《生命的喜悅》(La Joie de Vivre)。小說的主角寶琳(Pauline)是一位年輕女子,她在充滿痛苦與冷漠的世界中仍堅信人性之美,無私奉獻,最後孤獨度過此生,這彷彿是另一種沒有宗教語言,卻充滿福音精神的生命見證。
梵谷將兩本書擺在一起,像是在問:哪一本,才能承載真理?哪一種,才是父親與兒子之間的共識?或是,他們的信仰早已走上不同的語言?而那支熄滅的蠟燭,悄悄地立在畫面右上方,會不會是象徵父親的生命消逝?也是制式的信仰在梵谷心中熄滅了?那一道循著神學教育的光曾照耀他,卻也曾經傷了他,他沒有撕毀聖經,只是將它放在另一個心境的光線中凝視。他畫的不是對立,而是對照,他既敬畏父親的虔誠,也清楚那虔誠無法回應他所見的現實:痛苦、孤獨、疾病、被排斥的人們。
畫布是梵谷的講台
畫布是梵谷重建信仰的講台吧,沒有講章,只有筆觸;沒有會眾,只有星夜與麥田。他在聖經旁放一本左拉的小說,或許不是要取代它,而是要證明,真正的福音,不必被侷限在神學系統裡,它可能藏在小說中、藏在勞工的手中、病患的眼裡、甚至藏在一雙破鞋子裡。
這幅畫作,不是控訴父親,可能是懷念與反思有過的信仰,一個未能完全被理解的兒子,在父親死後,用畫筆道出無法言說的情感,他曾試圖成為父親眼中的好兒子,也曾想用父親的語言說話;但最後,只能用自己的方式,把信仰活成一幅畫。
那支熄滅的蠟燭,正需要梵谷去點燃吧。
上次修改於 2025-07-23